「白昭」抱柱之信(中)

我曜曜附体了,还是写了中,感觉自己写的又菜又罗嗦_(:з」∠)_躺赢太难了,至今还差一颗星上王者,哭唧唧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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昭君反问道:"难道年纪相差大就不能是了吗?”李白倒也习惯她偶尔的语出惊人,解释道:“老夫少妻也不是不可以,不过韩将军与他夫人年少分离,他们伉俪情深,韩将军至今不娶,在朝野也算一段佳话。”言下之意便是说昭君不可能与他有感情上的瓜葛。

 

昭君轻轻地“呀”了一声,睁圆的眼慢慢地垂落下去。李白领她上了马车,任她沉浸在故事的感触里,没有出声相扰。他们一路行来,遇到的、听过的故事大抵是人间常态,有相扶到老的圆满、也有劳燕分飞的破碎,她听过不少与风月楼一样的负心薄幸,却是第一次知道世间竟真有至死不渝。

 

马车行了一路,昭君下车时天空正巧飘起了雪,她抬头看着眼前高门大院的牌匾,上书两个苍劲古拙的大字“梅园”,接两人来的老者说将军闲时不喜待在府中,更爱在这城南别院里。李白带着昭君入厅拜见韩将军,自免不了说一番场面话,何况韩将军平定北夷军功赫赫,李白本就对他推崇备至,可他话才说一半,就被昭君生生打断。

 

“我见过你。”昭君盯着韩将军,一脸肯定地道,李白的心猛地一惊,脑里冒出上车前昭君老夫少妻的论调。“三个月前,在燕然城。”他听昭君继续说道,不由松下一口气,自嘲多心。韩将军驱逐狼旗,领衔征西大将军,燕然因他而立城,他出现在那里,再正常不过。

 

他跟昭君介绍了一番,昭君却没听李白的话,对着李白道:“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,那个看着好老的人。”

 

韩将军年过花甲,确是步入暮年,但白发苍髯不失将帅风骨,直直地说人家老,未免太不懂礼数,李白只能硬着头皮给她圆场:“家姐自幼受宠惯了,又是第一次出远门,如有不敬请多海涵……”

 

韩将军看着李白,眼里有几分了然:“她不是你的姐姐,我看得出来。”见人拆穿关系,昭君便实话实说道:“你说得对,我们不是,我叫王昭君。”韩将军缓缓颔首道:“王姑娘心性秉直、为人坦诚,我很欣赏。”李白闻言,便顺着话里的台阶下,“韩将军真是慧眼如炬。”韩将军笑着摇摇头,道:“老夫为官几十年,若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,就枉为人臣了。”

 

梅园内早已备好酒菜,韩将军和李白这一老一少把酒言欢,谈着国事江湖好不快哉,昭君填饱肚子听两人谈话甚是无趣,韩信便差人将她先送回客房。昭君居住的小院叫落梅轩,院内错落着十多株梅树,此时梅花未开,枝桠上只结了一排粉白的花蕊,远看倒像一串朱果,飘散的雪粒在花蕊旁结了晶,红白相依、颇有风趣。

 

昭君驻足在梅树下神色恍惚地赏着景,等夜色暗下才进了屋。房内的摆设精致考究,昭君却无心在意,径直坐到离门最近的椅子上,摊开五指还是那枚硌得她掌心又麻又疼的玉佩。她盯着掌心的“信”字就想到了今天见到的韩信,在燕然城隔着迎亲的队伍和爆竹的风烟,她看到了一双黯然苍老的眼,而今再遇,他仍旧两鬓斑白,可脸上的褶皱里没有了尘土,眼里也没有了风霜,更没有提起两人隔街相望的一幕。

 

敲门声打断昭君的思绪,她打开门,李白就站在门口,提着油灯,还是那眉眼含笑的模样。“怎么不点灯,我还以为你不在里面,又跑了呢。”昭君闷着不答他,李白探了探阒黑的房间,问:“我可以进来吗?”

 

李白进屋也没什么事,不过看昭君未睡,帮她续盏灯罢了。今夜的酒喝得实在多,海量如李白都不免在如豆的灯下花了眼,取了好几次才点着昭君屋内的红烛。他罩上灯罩便请辞离开,刚走到门口,昭君突然叫住他,李白回过头,昭君正站在灯旁,黄澄澄的烛光映照在她脸上,竟也能将她天生的冰肌玉骨照出些昏黄的暖意来。

 

“你过来。”昭君不咸不淡地道。李白依言走到她面前,只见昭君从怀里掏出一包针线,这才想起她白日离开时的去向。“你前襟开了几个口子,我帮你缝一下吧。”李白一瞬间以为自己真的喝醉酒,竟出现了幻觉,可昭君的语气还是往日的样子,就像说韩信好老、说李白不正经一样,平静而笃定。

 

李白低头看着昭君穿线,他眼里的针孔是偶尔两颗、偶尔三颗的星星,那根白线就是流星忽长忽短的尾缀,只有昭君是清晰的,她还是那么美丽、认真又疏离,李白不由得笑了,带醉酒的痴意:“你今天怎么突然对我好起来了?”

 

昭君穿好线,掀起李白的衣襟,在破口的一边下了针。这是李白杀狼回来那天新出的破口,想来是被狼爪所抓,连天赶路都不见李白补裰,也不知是他没发现还是他不会弄。她一边缝线一边回道:“我知道你对我好,一路上多得你照顾,没什么能报答你,就帮你做点小事吧。”

 

李白又往下低了低头,轻声细语地道:“你不用报答我什么,你救过我的命嘛。”

昭君只一味低着头、专心地缝补,“我也跟你说过,我救你并非是好心。”

“我知道,你想找我问路。”李白的头几乎垂到昭君的耳鬓,呼出的酣热吹起昭君细短的碎发,他迷着醉眼道:“可常言道,救命之恩无以为报,只能以身相……”

“你好重的酒气。”昭君皱了皱眉,话里的呵责和嫌恶惊醒了李白。

昭君不明所以地瞥他一眼,问道:“以身什么?”

“以身相护,保你周全。”李白对答如流。

 

他站直了身摇头叹息,半是埋怨这木头美人的不解风情,半是懊恼自己酒后轻浮,竟想轻薄这秉性方正的姑娘。怪就怪她毫无防备地站在他身前,托着他衣襟小心而仔细地行针,她的面容专注而无邪,在烛光的朦胧里散发出动人的温柔。

 

这是第一次有姑娘特意为他缝衣。李白行剑江湖,一袭白衣难免破损,走到下个市镇就花几个铜板找人补一补,本是不急于一时的事,不料却被人记在心上。姑娘补裰的姿势又如此亲密,就依在他身前,近到李白伸手就能将她抱进怀里,怎不叫人心旌摇曳。

 

酣热最是催心热,李白的双手虽规规矩矩地垂着,双眼却炯炯如火地盯,从她的额鬓细细观摩而下,直到目光游移到她的手上,看见她在缝针时仍握着那枚玉,李白才猛然悟到,她一定曾对谁做过一样的举动,她忘却了记忆,却保留了习惯。

 

“怎么了?”昭君感觉到李白身躯的微颤,问他:“我扎到你了?”

“不知怎的,心口疼,或许是扎到了吧。”李白抚了抚胸口,故意顺着她的话说。

昭君面有愧色道:“我后面会小心些。”

李白看着她手心的玉,道:“你帮我缝针,手里还捏着玉,难免疏忽。你把它放下来,我帮你拿着,保证一会儿原物归还,好不好?”

 

知李白说得在理,昭君犹豫片刻,把玉递给李白,便故自低头缝补,她的针脚本就细密紧凑,又以为自己不慎扎到李白,行针走线更是谨小慎微,两人在灯下挨了快一盏茶,昭君才完工收线。她缝得很漂亮,从外几乎看不出痕迹,李白翻看衣襟,嘴里变着花样地夸她女红精湛。

 

昭君没有理会,伸手跟李白讨要暂存的玉佩,李白盯着她掌心累累红痕勒出来的“信”字,忍不住直摇头:“你老捏这一只手,本是白白净净的柔荑,硬是被你糟蹋了,换只手也好啊,又掉不了。”他边说边拾起昭君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,如水的冰凉让他心下一惊,他掰开昭君的五指,将玉佩放进她掌心,却没放手,双掌捂着昭君的手心手背。

 

“你在做什么?”昭君疑惑地看着李白,不解这举动的意义。

“想托你做件事。”

“什么事?”昭君认真地问道。

她越是正儿八经地问询,李白就越是玩世不恭地逗弄,”我这人生平爱酒,戒是戒不掉了,你手艺这么好,给我绣件香囊吧。遮一遮我身上的酒气,免得被人家姑娘嫌弃。”

昭君听出他在影射自己,倒也不恼,点点头道:“好,这件事我记下了。”

 

李白让人送男女定情用的香囊,明摆着是想占她便宜,可昭君真信了他的托词,坦坦荡荡地应下,她这般郑重又爽快,反让李白受之有愧。李白决定再不于醉酒时来见昭君,明知她是有盟约在身的姑娘,却管不住自己的性子,偏要招惹她。

 

梅园住过一晚,第二日清早,李白就带昭君去了一趟稷下学院。那里也和长城一样的热闹,却没有长城的刚毅肃杀,而是洋溢着年少气盛的活力,在漫天飞雪里散发着勃勃生机。学院里有个名东方曜的学生,一路缠着李白倾述敬仰之意,他的同伴就跟在他后面嬉嬉笑笑地闹他。“这个小孩,第一次见我,就盗了我的剑。”李白介绍起东方曜来一副头疼不已的模样,可在交代完昭君的事后,却主动约东方曜比起了剑。

 

两人在学院的演武场斗了半个时辰,仍是意犹未尽,昭君就坐在场边百无聊赖地看着,大雪在她的伞上积了厚厚一层泡沫,微微一抖,碎玉琼花就纷纷飞到李白的袖旁。东方曜队里唯一的姑娘坐在她身边吃着蜜饯,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。

 

她问昭君,场中那个白衣剑客可是她的意中人。昭君摇摇头,把玉佩一事告诉这个叫西施的女孩。西施竟替她抱起不平来,既担心世事无常她要找的人早已作古,又担心她遭人辜负还苦苦寻觅。“人海茫茫的,人一分别就可能再也见不到了,为什么不好好把握当下呢?”西施是真心替她着想。

 

昭君没有解释,她遇到的人都不懂她的想法。她想找到这个人,并不是要与他再续前缘,而是想通过这个人,找到故乡。这是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使命,故乡在召唤她回去,也许是因为一个人,也许是因为一件事。

 

稷下的夫子翻遍古籍也未找到有魔道能封闭人之七情六欲,只听说有寒冰之棺能保人容颜千年不朽,他猜测昭君无悲无喜不闻世事的性子是因她长于世外桃源。李白不以为然,昭君只是不记事,并非不通常理,她能识字、会骑马、绣得一手好针法,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姑娘。

 

夫子细想一番,又道:“若她不曾与世隔绝,那她现在的心性,倒像是遁入了空门。”李白忍不住怀疑夫子在故弄玄虚,昭君又不是尼姑,哪儿来遁入空门的说法。

 

夫子摇首叹息,姑娘家若非佛缘极深,年纪轻轻遁入空门不过两种,要么是看破红尘大彻大悟,要么是遭受重击心死如灰。

 

李白可不信昭君看破了红尘,他李白在红尘里漂泊沉浮都还爱着这片红尘,昭君阅历尚浅,哪儿有功底看破红尘,若她真的大彻大悟,也不会成天攥着那块玉,把掌心割得血迹斑斑。

 

他们在稷下待了一天,雪就下了一天,整夜未停,第二日清晨,落梅轩内含苞待放的花蕾都在霜雪中开了花。昭君站在树下痴痴地看,李白问她是否因梅花想起了什么,昭君摇摇头,她依旧想不起任何事,只是看见绽放的梅花,像遇见了一个素未谋面的故人。

 

隆冬的稷下风雪冰天,昭君见梅花凌寒绽放,便独自留在园内赏梅,她坐在廊下望着白梅,就如以往坐在岸边观摩手心的玉佩一样,无所思无所想,只是惘然。恍惚间瞥见梅花丛中有一人影,站在飘扬的风雪里像一张褶皱泛黄的薄纸,她定眼一看,原是此间主人韩信韩将军。

 

韩信沿着回廊走来,原本单薄的身躯竟变得厚实起来,他走到昭君身边,跟她搭话道:“王姑娘看起来很喜欢梅花。”

王昭君摇头道:“我不知道,这算不算喜欢。”

韩信遥望着雪中梅景,神思悠远道:“我的家乡种满梅花,还有一株上古流传下的仙梅,花期很长,到早春仍盛放。听闻王姑娘在找寻自己的家乡,若喜欢梅花,可在途中路过一看。”

 

他平淡如水的述说正契合了雪景的寂落,昭君本就漫无目的地寻觅,便记下他的故乡,若无他事,等出了稷下她就前去赏景。此间名梅园,内有落梅轩,栽满梅花,可见主人对梅花的偏爱,梅花是韩信故乡的花,那她见梅而徘徊,是否也源于家乡。

 

昭君不懂,便转头问韩信:“韩将军种梅花,可是因为思乡?”

韩信的眼眸暗下来,轻声道:“是拙荆喜欢。”

 

知他是寄情于物,昭君便不再言语,低头看着手心的玉佩。平日她为起居方便,玉佩都拿在左手,前天听了李白的劝,这两天就换在右手拿,左手心的印痕也淡化了些。韩信尚能睹物思人,而她睹物,却什么人都想不起来。

 

韩信低眉注视她手心的玉,问道:“王姑娘,你和李少侠,是怎么碰到的?”

 

昭君平日寡言少语,李白又能说会道,遇见的人大抵都知道昭君在雪山救下昏迷不醒的李白,却不知在此之际,她循着李白在雪里留下的脚印,走了好长一段路,一直走到风雪来临。这件事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,包括李白。她好像在黑暗寒冷中沉睡了很久,后来雪层塌陷、天光照射,她也不愿睁眼,直到听到李白的朗朗诗声。

 

“我听见他念诗,突然觉得自己还有事未完,必须醒过来,而我醒来后只有一个念头,就是找到故乡。”昭君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把这件事告诉韩信,她几乎不假思索的道出来,仿佛她的故事从来就只有韩信一个听众。

 

韩信沉吟良久,又问:“他当时念的什么诗?”

 

昭君同李白一路行来,听他念过无数诗,有时是借景抒情,有时就是无聊玩着诗词接龙,而只有这首,她听一遍就记住:“美人如花隔云端,上有青冥之长天,下有渌水之波澜,天长路远魂飞苦,梦魂不到关山难。”

 

“长相思,摧心肝。”

 

韩信沧桑的嗓音跟着她悠悠的吟诵声,异口同声地道。他听完感慨万千,闭目长叹道:“拙荆走前,曾跟我说‘生当复归来,死当长相思’,她是重诺之人,从未失信于我。”

 

昭君见他面色苦楚,想是他夫人早已不测,启声安慰道:“你也没有失信于她,你一直在思念她。”

 

韩信只是摇头苦笑,他的面容仿佛在这苦涩中坍陷,又变成昭君初见时枯槁憔悴的模样,可这样子一闪而逝,韩信的苦笑转眼就成嘴角温存的慈祥:“听王姑娘所言,此番能醒来,实是奇遇,望你听我一言,有时忘却前尘并非是一件坏事。”

王昭君不明白,问道:“何以见得?”

韩信道:“也许过去对王姑娘而言实为不堪回首,忘记过去便不会再为旧痛烦优。”

 

或许是今日的雪落得浩荡却安静,韩信的声音听来温温凉凉,全无当日在正厅的将帅风范,而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者带着他的善意、伤痛、感悟与期许,劝导着迷途不返的后生晚辈。

 

长城的铠也说过类似的话,将失忆视为上天的恩赐,昭君并不以为然。可韩信这般说,她的心里却泛起波动,隐隐觉得韩信所言,怕是不假。这并非因为韩信是阅历丰厚的老者,更似一种讲不清的道理,好像这个人说话就能令人信服,又好像她生来就会对他言听计从。

 

韩信又道:“常言道,往者不可谏,来者犹可追。上天既然给你重生,你就应该去追求崭新的生活,何必苦苦寻觅过往?”他的话并未让昭君豁然开朗,更像是赋予她另一种选择,以前她只能追溯过往,而现在,她可以有资格去见识将来。

 

昭君仍有些迷茫,问道:“那我要怎么做呢?”

韩信耐心地指引道:“先交几个知己好友,你的人生还很长,有人陪着你,总好过一个人孤单寂寞。”

昭君摇摇头,坦言道:“我本就没期望、也不需要谁一直陪着我。”

韩信垂眸,垂出好深好深的寂寥,“你越是这么想,就越是害怕离别,你以为无论多亲近的人,无论多深厚的情,最后都是要舍你而去的,对不对?”

昭君不语,韩信洞悉世情,她本就不讲道理地信服于他,无可辩驳之际,只听韩信幽幽地叹息道:“这不怪你。”

 

那能怪谁呢?昭君越想越不解。若不是天生如此,难道是过去有人将她变成这样,如果找到这个人,是不是就会有所改变?她捏紧手中的玉佩,摩挲其上的“信”字,心想着她要何时才能找到这个人。

 

李白带着小酒小菜,踏着夜色归来,入院就瞧见昭君仍在廊下神思怅惘。今晚没有月色,她倚着栏杆与霜雪为伴,连梅花的暗香都裹着凛冽的寒意,李白知她不畏寒,却也看不惯她夜深仍在外挨寒受冻。他走到昭君身旁坐下,在槛坐上摆好菜,一杯酒斟给昭君,一杯酒倒给自己。

 

“天这么冷,喝杯酒,暖暖身。”昭君尝过点酒的滋味,此后便滴酒不沾,李白每次还是给她满上,来个先干为敬再自饮自酌。

昭君的目光掠过身下的酒菜,流转到李白身上,直直地看着他,李白察觉到异样,问道:“怎么了?嫌我回来太晚?我今天打听到稷下有十几个名中带信字的人,和你年纪相仿,你要不要抽空去见见?”

“不了。”昭君直截了当的拒绝道,这无疑让李白白白跑腿,他刚想为此侃上两句,就听见昭君问他:“李白,我算你的知己好友么?”

 

李白这辈子自诩有四大快事,吟诗、饮酒、舞剑、交朋友。昭君明明知道,却在明知故问,转念一想他从未在口头上认过,这姑娘不通人情世故,也不怪她不确定,可心里终究有点不甘,同行一路,人家竟然至今没当他是朋友。

 

“当我的知己好友呢,就一个条件”李白把昭君的酒杯往她身旁挪了挪,道:“陪我喝酒。”

昭君较真道:“上次东方曜想跟你喝酒,你都不让他喝,他不是你朋友吗?”

李白大咧咧地靠在栏杆上,歪着头道:“他年纪小,不能喝,可你不是说你比我大吗?”

 

昭君自认无话可说,端起酒杯一饮而尽,嘴里却没有预想中又呛又辣的干凛,而是甜甜糯糯的甘醇。“稷下春风楼出了名的桃花酿,今年刚出窖的,怎么样,要不要再来一口?”李白举着杯朝她笑,弯起的眼角里倒似盛满了桃花酿。昭君不搭话,把酒杯放回原位,看着李白道:“酒我已经喝完了。”

 

李白颇为可惜地摇摇头,自发现昭君喝不惯烈酒,他每次备的都是醇厚清甜的果酒,难得骗着她喝下,却只囫囵吞了一杯,但终归是喝了他的酒,算为他破了戒,不枉这一路相照。

 

“喝了我李白的酒,就是我李白的朋友,你若有事,我绝不会坐视不管。”李白奇怪于她突然的转变,以为是她遇到什么困难。

昭君却摇头,道:“我没什么事情要你帮忙。”

李白也不觉意外,顺着她的话道:“那正好,我有件事情,想请你帮忙。”

昭君面色专注地问道:“什么事?”

李白收起笑,倒似真有要事相托般,认认真真地道:“我有个朋友,天天把一块玉攥在手里,割得掌心全是痕,我看在眼里,心中很不是滋味,却又不能不看,你有没有办法,让我心里好受一点?”

 

他前后两次婉言相劝,可见内心确实在意,自己的举动竟让人如此挂心,昭君颇为过意不去,当下就把玉佩放到一旁,又担心玉会不见,就低头紧盯。李白似早有所料,无奈地笑笑,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根红绳,将玉串进红绳里。他起身走到昭君身后,两端绳子绕过她的颈侧,这回他规规矩矩地守着礼,不敢逾男女之防。

 

稷下人文荟萃,今日李白的好友便在席间直言相谏,他与一个姑娘朝夕相处、风雨同路,若秉持侠义心无杂念,自是无碍,倘若动了绮念,恐怕会泥足深陷难以回头。李白是一点就通的聪慧,知道朋友话中的担忧,他有心护花,名花却有主,他一路奔波,都是为他人作嫁裳。李白早想得通透,护花若是为折花,这世情岂非太俗太功利?李白行事,向来是不拘泥于过去,不寄望于将来的,他只想潇潇洒洒地活在当下。

 

给绳子的两端打好结,李白道:“挂在脖子上,藏到衣襟里,就不会掉了,想看的时候,低头就能看到。”

昭君闻言,低头瞧了一眼胸前的玉佩,转过头问李白:“现在你心里,好受点了么?”

李白欣慰地笑道:“你愿意替我着想,我心里自舒坦得多。”

 

这个仿佛冰雪雕成的姑娘,终是知了些人世的冷暖,不像刚下雪山时的不近人情。再过些时日,她说不定就和世间其他姑娘一样,知苦知乐,有悲有喜。世人种花护花爱花,可不就是为见花儿长出动人的倾城之色么?

 

自梅花凌寒绽放,昭君便再没出过院,每日坐在廊下望着白梅。雪不知疲倦地下,李白依旧每日出门,或去办事、或去会友,每次回来都给她带点稷下出名的小食,陪她在廊下坐一会儿,看看雪景看看梅花也看看她。偶有一次,李白回时见韩信也来在院中,抱着一具琴邀昭君弹奏,昭君率性应下,挥手一拨却是一曲哀怨愁苦的《汉宫秋月》,李白连连摇头,这曲境太过悲凉,不合时景,昭君见他现身,曲声一转明快悠扬,竟成一曲《梅花三弄》。李白这才知昭君原会弹琴,与韩将军也互有往来,李白有些吃味,说不清是昭君自他后又结交一友,还是韩将军原是青眼于他,最后却和昭君投缘。

 

昭君的玉挂到了颈上,便不再痴痴地守着玉,她双手得空,闲暇时可弹琴,也可绣先前应诺给李白的香囊。梅花凋落之夜,香囊绣成,昭君往香囊里塞了些先前压好的梅花,在夜深人静之际,敲开李白灯影幢幢的房门。

 

李白知是她敲门,颇为惊讶她深夜未睡,他开了门刚要相询,昭君就自顾自地踏门而入。房间的书案上杂乱地堆着些书册和信件,昭君乍以为是查询她身世的资料,却第一次看见了李白面露难色。

 

“如果我告诉你,你能替我保密么?”昭君见他问得诚恳,便点头应诺,这才知道那晚渡江,李白和狄仁杰做了个交易。狄仁杰帮他找寻昭君的身世,李白则替他查清韩信的底细。朝中接到密报,韩信近年来网罗大量江湖人士,不知作何用途,韩信位高权重,当今女皇又疑心深重,趁着韩信回到稷下封地,派人探探韩信的意图——这个差事就这么落在李白头上。

 

“韩将军一生忠心耿耿,定不会图谋不轨,我查他也是证他的清白。”李白替韩信、也替自己辩解。昭君不懂其中的弯弯道道,她只看懂一件事,“你偷人家东西?”她直言不讳,责怪的高声惊得李白做贼心虚地捂她嘴,“借一下,很快就会还的。”

 

李白着手收拾书册准备趁着夜深物归原主,昭君将信将疑地瞧了眼桌上的一幅字,很快就被纸上的词句吸引,她轻轻地念了出来:“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,自难忘。千里孤坟,无处话凄凉。纵使相逢应不识,尘满面,鬓如霜……”她读到这,有些不懂:“为什么相逢会不相识呢?”

 

李白见她对诗词感兴趣,也来了兴致,解释道:“这是首悼念亡妻的词。韩将军夫人仙逝时尚年轻,韩将军百年后与她相见,夫人还是年轻时芳华正茂的模样,可韩将军却是垂垂老矣,他能认出夫人,夫人却认不出他来。”

 

尘满面、鬓如霜。昭君想起在燕然城花轿前和韩信对望的一眼,他那么的苍老,好像一垂目,就会化作尘埃。

 

“他的夫人是怎么走的?”昭君轻轻地问李白,轻得好像韩信就在旁边,怕他听见勾起伤心事般。李白难得见她主动相询,便将所见所闻娓娓道来,“据说是新婚之日,堂都没拜完就被人夺走,自此下落不明。”

 

昭君与韩信相谈中偶尔听他提及妻子,多是语焉不详,只道与妻子被迫分离,他既然写下悼词,她妻子恐已凶多吉少。李白从词意推测韩将军写下此贴时正是三十年前,当时他率兵横扫狼骑,风头一时无两,回想起往日凄苦,自是感慨良多,他微时无人问津,传闻自也含糊其辞,据说他遭夺妻之恨外,还曾受胯下之辱,他忍辱负重,才有今日的功成名就。

 

昭君听罢仍有些疑惑:“听你的意思,他若不忍,便无今日的辉煌?”

“大丈夫能屈能伸,韩将军是也。”李白话里自然流露出的欣赏让昭君探寻地看了他一眼。

“你若遇到同样的事情,也会忍下来吗?”

李白先是一愣,转眼开怀一笑:“在这点上,我自认远不如韩将军。”

 

李白来世上走一遭,就是要逍遥平生意。他也曾满怀匡扶社稷的壮志,却终受不了官场的钻营门道挂冠而去,一人一剑入了江湖,从此策马饮酒,快意恩仇。

 

昭君心中所想却与李白不同,她想着韩将军的妻子,她一介女流遭人掠夺、被迫与爱人分离,心中绝望可想而知。她之前听李白说故事,显少如这次触动之深,竟不由自伤身世:“之前西施跟我说,我要找的人,恐怕早已变了心,不然不会不来找我。”

 

稷下学院里与夫子一叙,李白也不禁怀疑起,昭君的过去或是彼此耳熟能详的物是人非。因为经历过心碎,故世间万物都索然无味,也因为心碎,再难感受到常人的喜乐哀愁,在最初的相遇里,她像月色和雪色一样,无心于世间的缤纷多彩,顾自寂寞。

 

李白不愿她沉寂在这褪色的追思里,便打断道:“对了,你找我,有什么事?”

昭君经他提醒,把怀中香囊递出:“之前答应给你的,做好了。”

李白接过一看,见香囊上绣着一朵青莲,既欢喜又好奇:“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青莲?”

“听韩将军说,你在江湖自号青莲剑客,他说绣一朵青莲给你,你一定会开心。”

李白不由弯起眼角逗趣道:“没想到我家的好姐姐都会讨人开心了。”

 

青莲上丝线顺柔细腻,李白慢慢地摩挲,嗅到院中梅花淡淡的幽香。青莲出淤泥而不染,白梅傲霜雪而飘香,都是出尘之物,放在一起,确是般配。看这香囊的用心,就能猜到昭君失忆前,必是个秀外慧中、善解人意的姑娘,她本就秉性纯良、品行端方,还生得仙姿玉质……李白想不通,这样的姑娘怎可能会被人无情休弃?她让他开心,自己却没笑,还是清冷淡漠的样子,李白见着不禁替她难过:她都懂得花心思讨人欢心,自己却无法拥有欢喜。

 

李白心生感慨,不由动容:“昭君,若有男子今生能有幸与你海誓山盟,我相信,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人能入他眼。”他话意似在安慰,一字一句却说得像立誓般郑重,字里行间藏着的敬重和柔情,是昭君听不出的弦外之音。

 

两人收拾完信笺书册,李白出轩将东西物归原处,昭君径自回屋入寝。不知睡了多久,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,想起身却觉全身乏力,昭君使劲儿地睁开眼,竟看到屋内闯入几个蒙面黑衣人。她身体不得动弹,耳目倒是清明,眼看着几人架起自己,言语间的意思是要拿她一身法力炼器。昭君力气全无,施展不出法力,只能任人拖着,刚出房门便听见清朗宏亮的嗓音。

 

“诸位深夜作奸犯科,在我眼皮底下掳掠良家女子,问过我李白的剑没有?”

 

昭君抬起眼皮,只见浩浩落雪中一人抱剑倚梅、长身玉立,不是李白又是谁。黑衣中为首的一人亮着明晃晃的钢刀,声色狠戾道:“劝你别多管闲事,别怪我没提醒你,这院里有我们布下的毒烟,三个时辰内你若强行运功,轻则双手俱废眼瞎耳聋,重则小命不保。”

 

李白嘴角带笑一派轻松,似并不相信盗首所言,只听“唰”地一声,长剑出鞘,遥直这黑衣匪徒。“这么厉害的毒,倒弄得我很想试试。”李白话音刚落,雪色里便亮起一道剑光,兵器相交之声响彻夜空,几招过后,李白退下阵来,竟要倒支长剑才能撑住身子。

 

为首那人眼露轻蔑道:“你已毒发,现在调息尚有回转余地,若再不自量力,休怪我不客气。”

李白凛然一笑:“只要我有一息尚存,你就休想带人离开。”

匪首奇道:“这女娃是你什么人?值得你不惜性命相救?”

“她是我知己好友,古语有云:士为知己者死,何况她救过我性命,一命报一命,理所应当。”李白气息紊乱,话音出口不免干哑,听来竟有几分惨烈。

匪首哈哈大笑:“江湖闻名的诗仙剑客,今夜过后就要成一废人,再不得舞剑吟诗,只为区区一介女流,真是可惜又可笑。”

“可惜又如何?可笑又如何!”李白竟也笑起来,他拔剑而起,眉宇间全是铮铮傲气,“我本楚狂人,凤歌笑孔丘!” 他诗一出口,豪气干云,青莲剑势凌厉无俦,破空隐有凤鸣之声。

 

剑声铿锵。昭君吃力地抬着眼,望着梅花下缠斗的黑白双影,她想唤李白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来。如果她能说话,她一定要劝李白停下来,就任她被人带走,等解毒后再来找她。可是李白听不到她的内心,他的身形摇晃难支,口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梅雪,出剑却一次比一次迅猛凌冽,好似他的命都化成了剑,而剑,只想救她。

 

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!昭君心急如焚,她能听清一切,知道李白就算侥幸活命,也要变成一个耳聋眼瞎的废人,再不能吟他爱的诗,舞他爱的剑,也不能像以前一样,看着美景听着故事,走过这个他深爱的大千世界。

 

王昭君不要李白变成这样!

 

她必须救他。昭君催动身上法力,想要强行突破药物的封禁,体内的法力却找不到出口,在体内来回激荡。她看到李白倒在地上,白色的外衣与雪色融为一体,没了李白的笑脸和李白的声音,世界黑白惨淡、寂静无声。昭君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说:

 

你看,还是有个人宁愿失去一切,也不愿意放开你。可是,你就要失去他了。

 

巨大的悲伤吞没了昭君,她冰封的身躯里竟爆发出一股炽热的洪流,宛如滔天的熊熊巨焰,刹那间落梅轩风雪冰天,寒梅纷纷凋谢。好像时间都要在她身遭凝固时,有声音急切而慌乱地唤着她。

 

“王姑娘、王姑娘,冷静一点,没事了……昭君、昭君……”

 

昭君在痛苦的深渊里回过头,看到一双苍凉而温厚的眼。

是韩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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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发誓再写一万字绝对完结了。下篇全是白昭糖(信昭刀)

小剧场——

昭君:以前叫人家小嫱儿,现在喊我王姑娘?

韩信:以前管我叫信哥哥,现在喊我韩将军?

李白:你们聊着我先走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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