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白昭」北风其凉

作者还没从上篇《抱柱之信》里脱离出来,暂时无法回归擅长且熟悉的沙雕文风。这篇写得挺快的,昨天开始写,今天写完,1.2w一发完。

大概是,两个特别骄傲的人谈恋爱。碰到白昭后,我那些很俗很俗的武侠桥段都有了机会写。

怼王李白,在线气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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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了长城,朝着西北方向,在猎猎黄沙中走上七天,便能走到草原,草原上有一座巍巍雪山,雪山下便是十年前与中原结秦晋之好的狼旗部落。这十年来狼旗兄弟阋墙、分崩离析,当年令人闻风丧胆的连弩骑兵,只剩下十万人的残部,靠着与中原的姻亲和神女的庇佑偏安一隅。

 

塞外的故事,借苏烈粗粝的嗓音娓娓道来,就多了分金戈铁马的血泪和悲凉。十年,说长不长,说短不短,塞外形势却是天翻地覆,早知狼旗会毁于内斗,当初也就不必遣公主出塞和亲。

 

“你见过那位公主吗?”李白问苏烈。

“我没有见过,木兰远远地望见过一次,说是惊为天人,若非她是狼旗神女,真想把人招入麾下。”

想起木兰豪爽的性子,李白哈哈大笑:“她到底是看上人家的模样,还是看上人家的法力啊。“

“也许是可怜她的身世吧”苏烈叹了叹气,道:“终究是汉家的姑娘,沦落到了西北蛮荒之地。”

李白的身子在马背上晃啊晃,晃出满脸的不以为然,“人家可是神女,受人敬仰,被人供奉,还不一定愿意到你这戍边吃苦呢。”

苏烈呵呵一笑,低低地道了句:“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。”

 

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,神女之名亦是家喻户晓,她出塞和亲之时便因容颜绝世、深明大义而名动天下,无数文人骚客为其挥毫留墨。她刚入狼旗便遭逢动乱,部族以战时传统将她献祭于神,不料她却在天寒地冻的雪山中获得一身神力,在狼旗残部生死存亡之际,召唤漫天风雪击退进犯的敌军。

 

李白和苏烈一人一马连辔而行,送君千里终须一别,天色将晚,苏烈要连夜赶回长城。李白也习惯孤身上路,挥挥手让苏烈掉头,苏烈动动嘴唇欲言又止,狼旗表面上与中原相安无事,可民间摩擦在所难免,神女的心思高深莫测,苏烈是担心李白的安危。

 

“你向来不管朝廷事的,这次怎么就主动要了这差事?”

“我这还不是为你们跑腿嘛”李白歪着头,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,“这事要成了,木兰搞不好真能把人纳入麾下呢。”

李白做事向来有自己的主张,他既不说,苏烈便不再问下去,郑重地道:“那就祝你马到功成。”

 

拜别了苏烈,李白独自一人踏着夜色前行,他天生方向感极佳,五年前随商队去过一次燕然,就此记下路线。那年李白十八岁,手中长剑横空出世,正是少年得志时去了一趟塞外,却没见着传闻中的神女,只目睹了被她冰封成一座座冰雕的访客,憎恶其行径残忍,就此断了求见的念头。

 

这趟出塞有皇命在身,神女是非见不可的,李白循着记忆中的路标走过戈壁,在旷野上找到滋养着草原的河流,朝着上游望去,便可见皑皑雪山。天已入秋,还未降霜,草原上尚开着零星的格桑花,他逆着河流往上游走,沿路听见儿童的嬉闹声,寻声望去,就见几个孩童采了花,正围着一个姑娘编花环。

 

那姑娘坐在石头上,一身冰蓝的袄子也难遮袅娜娉婷的身段,李白见这窈窕丽影,不忍相扰,便下了马从旁轻轻地绕,一双眼睛却不曾离,美景美人他都爱静静地赏。那姑娘却似听闻动静,转头朝向李白,她这突如其来的回首竟让李白的心怦然一动。

 

长安繁花似锦,美女如云,本以为见过玉环的国色天香,便再难有惊心动魄的美丽,殊不知塞外草原上竟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绝色。长安的富贵荣华到了她这都成过眼云烟,她仿佛天生不与锦绣结缘,超脱了人间的灯火,无心于世间的百态千姿、斑斓绚丽,似山上白雪、云间明月般皎洁出尘。

 

这样的女子,哪怕请她指路,都要担心自己身上的俗气侵扰了她,何况她骤见李白,清清冷冷的脸上出现警惕之色。李白愧于惊扰她的雅兴,朝她微微颔首以示歉意,反身上马扬鞭离去,跑出几步又心生不舍,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,只见孩童们把编好的花环戴在姑娘的头上,她淡淡地笑了,眉间的疏冷就成了温柔的寂寞,扎得李白心里倏然一疼。

 

美丽的姑娘就和美丽的景色一样,路过、见过、赏悦过,便是不虚此行,李白饮下半壶酒,冲去心里的惘然若失。

 

雪山近在眼前,部落的毡帐成群结队地扎在山下,一眼望去如联袂的朵朵白云。李白是中原朝廷派遣的使节,有受命的诏书和旌节,燕然的可汗设宴款待了他。中原使节来访,当年出塞的公主理应拜会这远道而来的娘家人,可神女不在帐中,到第二日李白才面见了她,一瞧竟是昨日河边惊鸿一瞥的姑娘。

 

十年前她出塞之日便是她名动天下之时,世人都知和亲的公主姓王,表字昭君,她成神女后,仍有关于她的传闻陆陆续续的传到长安,最令人津津乐道的,莫过于她见到中原人便会问:“故乡的梅花开了吗?”

 

李白知她是王昭君,不由心下一凛,反问道:“你何不自己回去看看?”

“出嫁之人,岂有回乡之理。”王昭君声色沉稳,隐隐有坚冰铁石的铿锵。

“也是,做个翻云覆雨的神女不好么,还想着故乡干嘛呢。”

王昭君定定地看着他,面上已有寒意:“家乡怕是承平日久,人心疏懒,竟挑不出一个文雅贤士,还是说,朝廷看不起我燕然,我燕然只配阁下这等人才?”

李白听她反唇相讥,轻蔑一笑:“世人惧你天威神怒,难免奴颜婢膝,丢了朝廷颜面。我李白不识礼数,却有铮铮傲骨,神女若恼我不敬,尽可把我冻死便是。”

 

两人塞外遇乡音,寥寥数语里却没半点温情,尽是争锋相对、暗含讥讽,李白想到那些被冰冻的无辜之人,义愤填膺,自懒得假以辞色。

 

送他回帐的人是可汗的庶女,自幼服侍神女,学会了汉语,有个汉名叫雁儿,雁儿恼他对神女无礼,送行路上颇有责怨:“达给娜听到家乡来使节,本是开心的,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,要知道你们中原来的人,对达给娜都是客客气气的。”

 

达给娜是蒙语,意为天上的仙女,李白在燕然一日,听到牧民都是这样称呼王昭君。“你们的达给娜,冻死多少慕名而来、只为瞧她一眼的人,她这般不近人情,我又何须跟她和颜悦色。”李白指着毡帐群外围,像巨大抽屉般垒着的冰块,若不细看,绝看不出里头封着尸体。

 

“那些人都是对达给娜生了歹念!我们达给娜是天神的妻子,是不容凡人亵渎的,谁要敢跟她求爱,按族规都要剥皮分尸的!”雁儿愤愤不平道:“你们外乡人总是不懂规矩,触怒了可汗,剥皮之刑太残忍,达给娜于心不忍,这才留他们一个全尸。”

 

李白知有误会,心中惭愧的同时又不免叹息: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受人倾慕本是常事,可她却不得不亲手杀死追求她的男人,也难怪她初见李白时,神色如此戒备。

 

燕然地处西北,与长城成掎角之势,朝廷有意平定西域,燕然便是战略要冲,李白此番前来,就是要说服狼旗的可汗,归顺朝廷。燕然以西有戎狄虎视眈眈,周遭又常有魔种出没掳掠妇孺,连年冬长夏短、草原渐萎,燕然的生存环境日趋恶劣,最好的办法就是举族迁徙。朝廷不愿与故交起兵戈,以长城内水草肥美之地,换燕然这一军事重地。燕然终究是狼旗部落世代赖以为生的故土,要背井离乡,可汗不得不三思而后行。

 

李白也不急,就在燕然住下,喝着牧民给他的马奶酒,陪着牧民放羊,体验塞外的风土人情。偶尔见王昭君坐在草原的石头上,和初见那日一样,被好几个孩童围着,李白想与人冰释,苦于找不到机会。她在燕然地位尊崇,李白言语上得罪了她,她自不会再搭理他,李白对蒙语一知半解,连日来也只有雁儿姑娘和她的小胞弟苏塔能与他用汉语聊上几句,苏塔是围着王昭君的几个小孩之一,李白同他混熟后,便托他将一个锦盒交给王昭君。

 

使节捎来的礼,本是没道理拒绝,何况锦盒上的梅花绣得栩栩如生,能讨王昭君的欢心,她接过盒子打开一看,里面稳稳地放着五颜六色的花钿,材质各异却都做成梅花样式。草原上鲜有梅花,雁儿也未见过长安妇女中流行的妆容,便问昭君这是何物。

 

“这就是我故乡的梅花。”昭君一边说,一边拿起一片花钿,贴在雁儿的额间,告诉她这就是在长安风靡盛行的梅花妆。雁儿问她何不贴一个,昭君摇摇头,梅花贴在别人脸上,她才能时时看到。

 

她嘴上这么说,心里仍怀着芥蒂,朝廷派遣使节给公主带礼,不会是这般小女儿家的物什,而李白前来只是当个说客探探口风,连可汗的礼都没带,更不会备公主的礼,除非是他私人相赠。若是如此,王昭君就更看不懂李白了。

 

塞外入了秋,草原雪山里的魔种就会蠢蠢欲动,昭君在燕然十年,这身法力一半用在抵御外敌,一半用在作战魔种。近几日昭君洞察到魔种异动,外出查探竟没注意小苏塔悄悄跟了上来,回了帐才得知苏塔被魔种掠去,雁儿急得欲哭无泪,李白知情,二话不说就追了出去。

 

可汗担心幼子安危,更怕折了使节得罪汉家,连夜备兵马去寻,昭君却知魔种带苏塔入了雪山,那里是狼旗的禁地,狼旗子弟不得入内,只有神的祭品才能上山。昭君当年便是只身入山,眼下为救人她再次徙履上山。

 

雪山巍峨高耸、连绵不绝,山中风雪经年不停,昭君走了三天三夜,凭着神力耐寒的身子竟快遭不住霜雪,她这才意识到,自己离燕然已经太远。在山间追了几里,昭君听见前方粗重的脚步声,李白抱着苏塔出现在她面前,两人雪中相见,竟都有些恍惚。

 

忽然间,昭君脸色突变,掌中冰锥出手,直奔李白而去,以分毫之差擦过李白的耳鬓,刺向出现在李白身后的魔种。李白提剑,反身御敌,他要顾着怀中苏塔,只能且战且退,听闻狼旗神女挥手便拔万丈冰仞,想来区区魔种不在话下,他有意卖个破绽,引魔种袭他,可等来的却不是冰封之法,而是昭君的飞身相护,李白当即舍了苏塔,趁着昭君挡住魔种的空当,一剑刺穿魔种的头颅。

 

李白见捂着淌血胸口的王昭君,震惊不已,那只是诱敌之法,他是可以全身而退的,没必要倾身相救。“王昭君,你的法术呢?”李白话里责备之意,却听不出是责备王昭君,还是责备他自己。

 

狼旗神女从不离开燕然,因为她的神力仅限于燕然一地,离燕然越远,神力就越衰落,那几枚冰锥已经耗尽她的全身的功力。王昭君没有跟李白解释,她受了伤,面色苍白,神情却越发倨傲:“你叫我什么?”

 

燕然十年,从没有人敢直呼她的名讳,王昭君乍听到这名字,竟有几分陌生,惊愕之余不由气恼,他李白一没什么身份,和她又没什么关系,凭什么对她直呼其名。

 

李白哪顾得着她的脾气,一手抱着尚在昏迷的苏塔,一手拉起昭君就要走,昭君神力微弱又受了伤,难免步履蹒跚,走出几里地,她便甩开李白,神情煞是坚冷决绝。

 

“天色一晚,暴风雪就会来,你带苏塔先走,不然暴雪一来,我们谁都走不掉。”

李白听懂她的意思,冷然一笑:“你要我见死不救,未免太小瞧了我。”

“你想让苏塔也跟着陪葬吗!”王昭君声色俱厉地告诫道。

李白置若罔闻,背对着她蹲下身,命令道:“废话少说,上来。”

 

看样子李白是要背着她上路,这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违拗自己,昭君跟他赌气,不肯上身,李白也不哄,直接把人拉到背上强行背起,这一下牵动昭君的伤口,痛得她哀呼连连,李白也没松劲儿,倒似真不知何为怜香惜玉。

 

为避免伤口受创,昭君只得妥协,安分地待在李白背上,心里又恼又气,止不住的委屈。她王昭君是何等的人物,又是何等的身份,凡人见到她,即使不臣服于她的美貌,也要敬重她出塞和亲的家国大义,哪个男人对她不是毕恭毕敬、鞍前马后地哄着供着讨好着,只有李白,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李白,几次三番地冒犯她……

 

李白手上抱着孩子,身上又背了个姑娘,行路难免迟缓,好在他常年露宿在野,早已找好栖身之所。风雪来临前,他带着苏塔和昭君进了一处山洞,他来时没想到昭君会来,找的山洞空间狭小,苏塔躺下后,李白和昭君便只能挨坐在火堆旁。

 

夜色莅临,山洞外便风声大作,此地离燕然尚远,昭君只穿一件冰蓝袄子,又失了血气,坐在火堆旁瑟瑟发寒。李白递给她一壶水和一盒金创药,要她早些清洗伤口,敷药疗伤。

 

昭君不可思议地看着李白,又羞又恼:“你让我在这里敷药?”

“不然呢,外头冰天雪地,出去就要冻成冰块,你有这个本事出去敷?”

他说得越理直气壮,昭君就越是胸闷气短,连身上伤口都痛上不少,她气吁吁道:“你把头转过去,不许看!”

李白不屑地哼笑一声:“原来你担心这个,我不看你就是了。”

 

他说罢便闭了眼,昭君将信将疑地瞧了他一阵,见李白确实没偷看的意思,这才畏畏缩缩地褪了袄子。如雪的胸前横着一道猩红的口子,口子上粘着些袄子上的棉料,昭君倒了些水清洗伤口,不料水刚淋上就一阵剜心的钻痛,昭君猛地反应过来,李白给她的不是水是酒。她自幼长在深闺,及笄出嫁便得了神力护体,哪儿遭过这等罪,哀叫一声便晕死过去。

 

李白刚听到声响便觉身上一沉,他叫了两声没得到回应,睁眼便看到昭君细如凝脂的身子倒在他怀里,不由得血气翻涌,闻到昭君身上的酒气,才明白自己弄错了袋子,当即收敛心神,替她敷药疗伤。

 

王昭君的肌肤冰凉如玉,李白给她穿好袄子仍感觉不到她身体的温度,便将身上的大氅盖在她身上,就这样抱着昭君,暖着她毫无血色的身子。昭君闭着眼,苍白的脸庞在火光下闪着荧荧的光,仍像李白初见她时那样的出尘无暇。李白痴痴地凝望着,心里幽幽地叹着气。

 

他与人相处,一向以和为贵,若是愿意,能满嘴花言巧语地讨人欢心,他也知道昭君受伤是因为他,这一路实不该对她言语相激,可李白就是气不过她崖岸自高、不近人情的姿态。他几次三番托人求和,已是低声下气,可昭君收了他的礼,却转赠给了别人,对他依旧爱答不理,不闻不问。

 

他李白何许人物!才情纵横,天之骄子,长安女帝请他入朝,尚要三顾茅庐;一柄长剑名动江湖,满腹诗词传唱四海,天底下多少姑娘对他芳心暗许,他从来没有、也从来不必,去费尽心思地讨好谁。他那么恃才傲物的一个人,为求与她和好已是委曲求全,可她却是不屑一顾……

 

夜半时分,昭君悠悠转醒,见自己衣裳完好地依在李白怀里,想起晕倒前的情景,猛地腾起身,一巴掌狠狠地甩在李白脸上。李白正在闭目养神,知道昭君已醒,仍结结实实地挨她一掌,他看光了人家贞洁的身子,挨一巴掌不算冤枉。

 

“你看到了?”昭君瞪着眼,又惊又恐。

“该看不该看的,都看到了。”李白面无愧色,坦然以答。

“我挖了你的眼睛!”

 

寻常姑娘家都受不住这屈辱,何况高傲如昭君,她刚放完话便双指一张,直取李白面门,李白提掌挡下,手腕一翻,就把昭君的葱指捏在了手心,面色一正道:“就算你挖了我的眼睛,我也记在了心里,你干脆把我的心一起挖去吧。”

 

“你!”听到这混账话,昭君气绝,人又被他制住,恼羞成怒之下又甩了他一巴掌,李白也不躲,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,俊脸玉面上就多了两个五指红印。外头风雪遮天,昭君受了莫大的委屈,无处躲藏又无处报复,只得忍气吞声,撇过头不理李白。

 

李白知她难受,心中怜惜,语气自也柔和下来:“你既愿意救我,就不会舍得杀我,对不对?”

昭君默然半晌,冷冷道:“你是中原使者,若你有三长两短,可汗不好跟中原朝廷交代。”

“那你能不能告诉我,你身上那些条条框框的文字,是什么东西?”

 

昭君身躯一震,她那么愤怒,不仅因为李白折损她的清白,更是因为李白看见了她的秘密。她的身上有一些红色的文字,像是伤口开裂后结出的痂,丑陋狰狞、触目惊心。

 

“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东西。”她一口回绝。

“昭君。”李白轻轻地唤了她一声,唤得昭君怒从心起。

“别这么叫我!”

“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你了,对不对?”

 

那也不是你——昭君一句话就这么噎在了喉咙里。多少年了,她自己都记不清了,自双亲过世,她再没体会过这样的恼怒、羞愤、委屈和无能为力。她是饱受赞誉的和亲公主,是万人敬仰的狼旗神女,她身上肩负着家国安宁的使命,她庇佑着燕然族民的身家性命,她有足够的资本去骄傲着俯瞰众生……她本不该、也确实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般——想哭了。

 

她知道李白不是坏人,他没有趁人之危,替她疗伤是无奈之举,也知道他对自己好,但对她好的男人,结局多是惨不忍睹。可这个人怎么就这么过分!明明为他着想才不理他,他却偏和你对着干,话里话外地挑衅你,占了便宜也不道歉,就是要欺负你,把人委屈得不行了,还三言两语地揪着人心底最敏感脆弱的软肋说话……

 

昭君闷着声久久不语,只有眼泪漫上了眼,在眼眶里倔强的打转。李白见状便知他所猜不假,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,却背负着本不该由她承载的使命,她给予这个人世力所能及的温柔,而人世报予她的只有高处不胜寒的寂寞。

 

为什么初见时远远望见的一笑,令李白心里如针扎般心痛,因为一个如此温柔的姑娘,本不应如此寂寞。

 

“昭君,你告诉我,是不是有人欺侮你?”

昭君摇摇头,除了李白,哪儿有人敢欺负她呢。

“那是不是有人虐待你?”

制住她的手不知何时把她整只手都抓在五指间,昭君只觉那手心又宽阔又暖和,压得她隐隐发疼。

“没有人虐待我,我很好。”她轻轻地哽咽道。

李白却不信,一脸心疼地道:“你身上那字像拿刀刻上去的,很疼不是吗?”

 

昭君沉默不语,只一个劲儿地摇头。其实是不疼的,只是丑了些,本也没机会让人看到,丑就丑着吧。可就有人不死心地追着问,像在替她打抱不平、又像要对她关怀备至,这十年生涯,向来都是别人有求于她,她去庇佑别人的…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问过,她是什么感受,她心里又是怎么想的。

 

死命抓着眼睫的泪珠终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,李白抬手轻轻地拭去她的泪痕,待她平稳情绪,专注诚恳地对她道:“昭君,我这个人有个坏毛病,想知道的事一定要知道,想做的事也一定要做到。你告诉我,这到底怎么回事?”

 

他双目炯炯地注视着她,认真而轻柔的嗓音轻而易举地拨动了昭君脆弱的心弦,这样的风雪夜,这样的营火光,本就该用来说说故事。

 

出塞和亲的那一年,昭君刚入部落,狼旗便内部生乱,首领以为她不祥将她献祭给神,按照传统,昭君必须一个人进入雪山,生死由命。昭君入山前曾听闻商旅谈起,入山的年轻姑娘,多半受不住山中风雪,熬不过一夜便冻死,惨一点的就落入山间野兽的腹中,侥幸存活的也会被魔种掳走,雪山下随处可见人魔混血的孤儿,就是这么来的。

 

昭君当时年岁尚小,人虽柔弱,性子却是刚烈不屈,入山前偷了一把小刀藏在身上,若无法御敌,便以身殉节,绝不让魔种污她清白之躯。雪山这一路,无风无雪,就在昭君以为自己要饿死在路上时,魔种袭击了她,她慌不择路地逃窜,无意间逃入一个山洞。

 

山洞中暗无天日,昭君在里面摸索良久才看清洞里摆着一个神龛,她当时惊魂不定、六神无主,见到神龛便伏身跪拜,只求神明保佑她逃离魔抓,保全性命。

 

不曾料到,神明回应了她。

 

那并不是部落神话里的天神,而是雪山里的山神,与狼旗的祖先有过约定,保佑住在山下燕然一地的狼旗子民。山神知道燕然正逢祸乱,可他正在闭关不宜下山,便渡了部分神力给昭君,要她许下誓约,只要仍有狼旗血脉驻留山下,她便要终身守护燕然。

 

她就这样成了狼旗的神女,牧民口中天神的妻子,达给娜。

 

昭君烤着火,任李白拉着她的手,同他娓娓道来:“只要离开燕然,我的神力就会慢慢消散,可是与山神的誓约不会消失,就像你看到的那样,它一直刻在我的身上。”

李白神色关切地问道:“如果背弃了,会怎么样?”

“大概是会死吧,我从来没想过要背弃,神一定是知道的。”

李白又问:“可汗知道这件事吗?”

昭君摇摇头:“他们一直以为是天神的保佑,也没必要让他们失望。”

 

何况,若让人知道狼旗神女离开燕然便丧失法力,燕然最后一道防线也就破了,更会有人不知好歹地去惊扰山神。李白听罢沉吟半晌,又问:“如果狼旗举族迁徙离开燕然,你的誓言是不是就算破了?”

 

王昭君清楚李白此行的目的,但做决定的人是可汗不是她,而她也早已不对将来之事抱任何期望。她哭过、讲过,也就倦了,靠在岩壁上昏昏欲睡。岩壁坚硬冰冷,李白便把人揽到肩头来,昭君朦胧中挣扎了两下,听得李白低低的絮语,便顺从地安分下来。

 

“当神女多累啊,今晚就不当了吧,受了伤就好好休息,我的肩膀借你一晚,不必见外。”

 

很久很久以前,在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,昭君也曾期盼过,上天会派一个人带她脱离苦海,从此不必寄人篱下、也不再孤苦无依,可这世态的炎凉,终究教会她,求人不如求己。

 

第二天风雪消停,昭君伤势略有恢复,苏塔也醒过来,三人踏上归程。苏塔毕竟孩子心性,没走几步路就将先前的劫难忘得干净,在坡上玩起雪来,李白见着有趣,也陪他闹了一路,苏塔玩累了就趴在李白背上,眯着眼跟李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。

 

“李白哥哥,你为什么会来我们这里啊?”苏塔年纪尚小,不太能理解使节的职责,而李白本也不是为朝廷跑这趟的,他略作考虑后,悠悠回忆道:“我十三岁那年,长安出了件轰动朝野的大事,有个姑娘年方及笄,为了家国平安,竟自愿请缨,出塞和亲。我听闻此事,心中好生敬佩,想着有朝一日,定要拜会这等奇女子。”

 

在旁默默行路的昭君听闻此语,不禁心中一动,她听得出李白话里的那个姑娘,就是她。其实哪儿有什么自愿请缨,都是被逼无奈罢了。昭君在心底幽幽地叹息,父母亡后她在族内受尽白眼,若不主动请愿,替族长的女儿出嫁,定落不到好下场,左右都是死路,不如风风光光地出塞和亲,还能讨个为国为民的好名声。

 

昭君出塞那年,苏塔尚未出生,并未意识到李白口中之人就是他们的达给娜,反揉着眼问李白:“那你见到她了吗?”

 

“见到了。”李白低低地应着,话里隐约露着笑意,苏塔问他见到了是什么感觉。


“我心所向,见之不忘。”


李白仔细地想了想,只觉这八个字最贴合心境——在年少的豪情壮志里,他一直都是想见她的。昭君闻言愕然,朝李白望去,却撞上他灿若星辰的双眼,眼中坦荡真挚教人悄然心动,昭君脸上一红,匆匆躲开他的视线。

 

一路上再没提起这件事,彼此心照不宣地回到燕然,可汗为感激李白相助,为他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。夜晚的篝火旁,年轻男女成群结队、比肩联袂地跳着舞,酒过三巡,李白就被雁儿拉到场中央,草原上的姑娘们热情好客、娇憨可爱,手拉着手在李白周遭围个圈跳舞。雁儿说李白是近些年的客人里长得最俊、身手最好的,又对部落有恩,姑娘们都很喜欢他,雁儿拿出一个格桑花编成的花环,要献给李白,李白欣然接受,低头让雁儿把花环戴在自己头顶。围着他的姑娘们一阵哄闹,欢声笑语中李白朝着昭君的宝座看去,高贵的神女在月亮之下,清清冷冷地遥望着世间烟火。

 

不知不觉到了霜降,长城那边又传来了消息,朝廷知可汗犹豫,再遣大使备重礼来表明诚意。既又来使节,李白在此间的差事便算告一段落,他来到昭君的毡帐请辞,准备不日启程,离开燕然。

 

昭君听他道完别,无波无澜的脸上骤见霜寒,她冷冷地道:“你不能走。”

“为什么?”李白挑着眉,饶有兴趣地问她。

昭君一脸严肃地道:“你收了我们雁儿的格桑花,便是回应了她的心意,即是如此,你就得留下来陪她,此生不得离开燕然。”

“还有这种事?”李白只觉荒谬,笑了笑道:“可惜我李白想要走,没有人能留得住我。”

 

话音刚落,李白身影一闪已跃到门边,昭君手上动作更快,挥手便是一道冰柱挡在李白身前,她手腕一翻,冰锥凌空而去,就要把李白钉在冰柱之上。李白被前后夹击,却不退不躲,反身朝昭君奔去,一柄长剑荡开冰凌。昭君见李白转身袭来,匆忙要躲,可帐内狭小,本就不宜施展法术,她身手不及李白迅捷,当下就被李白制住双手,压在床边不得动弹。

 

“你放开我!”昭君怒斥,她是狼旗神女,被一个男子压在身下,成何体统?李白却似恍若不闻,两人缠斗时,他余光瞥见一样东西,眼下压着昭君,就顺手其从枕头底下抽了出来,正是李白从长安带来的梅花锦盒。

 

“你很喜欢吧?为什么不戴呢?”李白探究的目光在昭君的脸上逡巡,他故意压得好低,低得他能感受到从昭君脸上弹回的气息,李白胸有成竹地笑道:“你别欺我不懂,格桑花除了求爱还有谢恩之意。到底是雁儿想留我,还是你想留我?”

 

昭君被人一语道破意图,心中又羞又恼,面色却更是倨傲。她是天神之妻,不得与男子婚配,要想时时见到心悦之人,只能把他绑在左近,借权柄也好,用美色也罢,留住他就是好的。她性子里自有一份刚烈倔强,在西北苦寒之地独力支撑十年,绝非轻易服软认输之人,当即威胁道:“你知不知道轻慢神女之人,都是什么下场?”

 

“你担心我?”李白扬起嘴角,不在乎地笑笑:“下场不外乎把我冻成冰块,留在燕然一直陪着你,不也正好称了你心意。”

 

李白一边说着,一边伸手打开锦盒,拿出一枚翠绿的梅花贴在昭君额头上。“贴着多好看啊”他坐起身来,不再压着昭君,可两只手却没松,依旧抓着昭君的柔荑,他将昭君拉起坐好,定定地凝时着她,好像要把她仔仔细细地看个够般,他瞧了许久,神思悠然地开了口。

 

“我十三岁那年,学剑初成,立志行侠仗义、平定天下,却听说长安有个姑娘,十五及笄就要和亲出塞,保我国泰民安。我当时听到,心中又是愤怒又是痛惜,保家卫国本是男儿分内之事,却要牺牲一个柔弱女子来保全我疆土百姓。我虽敬佩姑娘的大义,却更可怜她的遭遇,想着有朝一日,定要踏遍西北,带她回家。”

 

李白这一字一句,道的都是肺腑之言。他永远都忘不了十三岁那年,和亲的队伍走出长安,他骑着马在不远处追着鸾车,只想秋风吹起幔帐,能看那新娘一眼,记住她的样貌,好在将来寻她的踪迹。可惜秋风不解意,他追到夜幕降临、筋疲力竭,也没看到姑娘半缕衣袂,和亲的车队走远了,留给李白的只有无尽的挫败和遗憾。

 

十八岁那年,李白剑术大成,一人一剑笑傲江湖,正是意气风发之时,去了一趟塞北,就是为了履行年少时许下的诺言。他早就听说那姑娘得了奇遇,成了神女,受万人敬仰,再不是和亲时任人欺凌的小姑娘,可李白还是想着去见见她,听说她总是问着故乡,只要她愿意,李白还是要带她回家。

 

那一趟李白没见着神女,年少的一腔热血在看到成冰的尸体时,化成决然离去的背影。五年的江湖游历,李白见惯世情冷暖,也稍能理解她不留情面的行事作风,西北苦寒,她若不对别人狠心,怕难以在群狼环伺下生存。这一年,长安出了消息,想招抚燕然,李白听闻此事,又想起那个姑娘,和他年少时未完的梦。

 

“我和你说过,我这人有个坏毛病,想做的事一定要做到。我到这里,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,就是带你走。”李白握着她的手,认认真真地叙道。昭君听到他一片赤诚真心,眼中泪光盈盈,嘴上却只能婉拒道:“我走不了的。”

 

“只要狼旗部落迁往关内,你就能放下神女职责,你真的不想努力一下吗?”李白本该漾着桃花春水的眼里,此时却似燃着炽焰,“此事一成,从今往后你不再是为国和亲的公主,也不是庇护族民的神女,你就是你,是王昭君。”

 

王昭君。多么动人又好听的名字,她一直都很喜欢父母给自己取的这个名字,可自李白来之前,整整十年,都没有人这么叫过她。无论是朝廷的公主,还是燕然的神女,都是命运加诸于身的无情,如果双亲不曾见背,她会和其他姑娘一样,有美满的家庭,有疼她的夫君,她一辈子都会是王昭君。

 

昭君回想往事,不由伤心,“中原已经没有我的家了,你也不必想着带我回去。”李白拉着她的手,放在自己的心口,郑重道:“如果你愿意,我就给你一个家,以后你就是我李白的妻子。”昭君没料到他如此直白,一时无措,不知如何回应,怕答应了只是空许约,不答应又要纠缠不清。

 

李白看出她的顾虑,也不急于一时,他压紧贴在胸口的手,一字一句,珍而重之地同她说道:“昭君,朝廷事一了,我就在长城等你。三年为期,过期不候。”他天生骄傲,性子洒脱不羁,把一个人记在心里十年、又愿意待在一个地方等她三年,已是最大的诚意。

 

中原来的使节就这么走了,带着一剑一马一葫芦,潇潇洒洒地离开。昭君坐在草原上吹着风,想起与李白离开时吟诵的那首诗:北风其凉,雨雪其霏,惠而好我,携手同归。这燕然的冬天,从未像今年这般寒冷。

 

昭君没有当中原朝廷的说客,只把自己离开燕然便神力消散的事告知给可汗,而她留在燕然为狼旗御敌,每次召唤冰雪都会加重草原的霜寒,战事一起,这片旷野早晚化作冰原。权衡利弊之下,可汗为子孙百年之计,决定举族迁徙,归顺中原。

 

十万人的部落这一走,就断断续续走了一年。这一年,李白安安分分地待在长城,等着陆陆续续入关的燕然人给他捎来昭君的消息。

 

长城的花木兰将军,隔三差五地拿卖身契找他,问他何时才愿签字画押,正式加入守卫军。李白哭笑不得,只能躲在酒肆里求个耳根清净,这两日稷下的东方曜路过长城,又把他扰得不得安宁,但好在带来些长城外的新鲜趣事,可供李白解闷。

 

城门口新来一批燕然的牧民,李白在其中瞅见雁儿的身影,她是昭君的侍女,若她都远行,恐怕燕然已无人驻留。果不其然,雁儿是最后一批离开的族人,整个燕然只留下昭君一人,她托雁儿把一封信交给李白。

 

李白展信一看,当即牵过马就要出城,东方曜在后头追问他急匆匆地要去哪里。“接你嫂子去!”李白一骑绝尘,只留下一句让东方曜摸不着头脑的话。

 

在燕然最后一批人离开时,昭君决意去雪山上还愿,希望山神念在她恪守职责,功成圆满,能收回她这身法力,让她做回凡人。此事若成,她下山之时便无神力护体,恐会遭遇不测,便修书一封,劝李白不必再等。

 

李白真是被这姑娘的心高气傲弄得又气又笑,昭君信中说十天后上山,燕然到长城七天脚程,李白收到信,尚有三天时间留给李白赶来护她,三天,她就是要他日夜兼程,马不停蹄。

 

冬日的燕然山雪窖冰天,昭君上山的时候天还算晴朗,可等她拜过神龛,再出洞时,朗日清空却是冰寒彻骨,她小心地掀开领口一瞧,身上的刻印杳然无踪。山神收回她的神力,她穿着一件冰蓝的袄子,被刺骨寒风冻得凄凄惨惨。正当她以为无法走到山脚时,昭君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在雪松林间疾驰,她知道李白来了,骤然间竟有点想哭。

 

“你来得好慢。”两人雪地里见了面,李白气还没喘平,昭君却先起了抱怨,幽幽怨怨的话里都是经年累月的委屈。

 

他真的来得好慢啊。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时候,他没有来;被逼无奈请愿出塞的时候,他没有来;成为祭品独自入山的时候,他还是没有来。这么多年的苦和寂,昭君都一个人熬过来了,这个人,来与不来,又有什么区别。

 

李白见她面无血色的捂着身子,当即脱下大氅披在她身上,捂着她的手,柔声安慰道:“对不起,我来晚了。”昭君却是摇摇头,她看着李白眼中血丝,便知他真的是夜以继日、披星戴月地赶来,可他永远也赶不到十年前——那时候,李白比她还小,又能做些什么呢。

 

北风其凉,雨雪其霏,塞外的冬真的叫人心灰意冷。“李白,我好冷啊。”昭君哀哀戚戚地说着,到处都是奇寒透骨,只有李白的手是烫的,李白把她抱进怀里,她才觉得这人世间终有些温暖,也有了值得留恋的地方。

 

“以后我都抱着你,走到哪儿抱到哪儿,再也不让你冻着,好不好?”李白挨着她,悄声细语的说着话。

昭君点点头,又想起他之前在帐里说的话,问道:“你说我不是神女,就能做回自己,可又要我去做你的妻子,那我还能做王昭君么?”

李白轻轻地笑了,贴着她耳边柔声道:“做我的妻子,不用像做神女那么累,就一个条件,是王昭君就行。”

 

十年前出塞路上的一天,昭君曾见一只大雁落在她的脚边,世人皆道大雁惊叹她的美貌,赠她“落雁”之名。在燕然待了几年,昭君便懂那是落了单的大雁,孤苦伶仃地找不到方向,在北风中绝望前行,孤独至死。

 

北风其凉,若有人能与她携手同归,当不会再有落雁之悲。昭君依在李白怀里缓缓下了山,空旷幽寂的草原上飘起了雪,茫茫白雪里她坐上李白的马,心道往事终是不可追,她要和李白天南地北地飞,去故乡看看梅花,和梅花谢后的春江水暖。

 

 

 

>>>>>>>>>>全文完。

 

又进入沙雕作者的恶搞环节

 

昭君:我是中原的公主·冰霜之华·狼旗神女·草原上的卡丽熙达给娜·天神的妻子·燕然守护者·王·昭君

李白:青莲剑客·李白

 

昭君:我去雪山还愿,八成是要死的,你就别等我了。

李白:说人话

昭君:快来救我!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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